江南的古镇
要研究江南的文化历史,就不能不读一读江南的古镇。假若把整个江南比作一部委婉柔丽、行云流水般的乐章,那么古镇就是一个个非常精彩的乐段。
当你参观了一座座江南的古镇后,就会惊异地发现:这些古镇的设置是那么的规整。一条清流从远处飘逸而来,又从这里委婉流去,缱绻缠绵处就是一座古镇。假如说长江黄河是孕育华夏文明的摇篮,那么一条条柔婉曲流就是滋养古镇文明的清泉。穿梭往来的舟舸,举帆落帆,扬桨收桨之间,就把一座古镇同整个江南人文大背景勾织得异常的和谐熨帖。
街道一律临河铺筑,两排挤挤挨挨的房屋把天空夹出细长的一条,有一排房屋干脆就是半间建在河面上的吊脚楼,足可见其对水的依逐。青石板的街面,被千万双脚打磨得幽幽发亮,把一段邈远的历史融凝进去,却不留一丝痕迹。古街虽窄小,却并不失于平直简约,一条条幽深的小巷细弄,一头勾联着古街,一头曲曲折折地延伸过去,把整个一座古镇引宕得一波三折,有了音乐的节律。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。”那绵长清丽的诗意就该由古镇的小巷里抽绎出来。而夜卧古镇的吊脚楼上,听“欺乃”橹音从远处飘来,又从你枕下飘向远方,载去你的遐想和憧憬。一座座“如虹饮水”的石拱桥,巧连妙钩,宛若一帧行草书法,笔墨淋漓之间,有一缕墨韵衔接着,构成了整体的韵律和完美。
对一条条漂泊的远舟来说,那古镇就是一处驿站。白天,他们在河道里经历了风与浪的搏斗,在夕阳西下,落霞铺彩之时,挟着唱晚的渔歌,沾着浪尖的飞沫,泊进古镇平静的港湾里。那掌舵的老大或拉纤的汉子便循着窄窄的石级缓缓地走上来,在古街上溜达一下,舒张舒张疲乏的身躯。然后在临河的一爿小酒店里坐下来,沽一壶酒,买两碟菜,慢悠悠地喝,把余下的一丝精力蘸着酽浓浓的酒液,酥酥的微醉,然后枕着古镇的恬静酣睡一夜,蓄养出勃勃的精力,再供明天的风浪去销蚀。明天路程的终点亦许还是一座古镇,就这么山一程水一程地漂泊过去,一座座的古镇就勾连着他们的今天、明天和后天,在时空的坐标轴上,古镇就勾画出他们一条条生命的曲线。
古镇的性格异常温顺,就如羞于表达的朴实纯正的村姑,眉宇举止间却还是掩饰不住那脉脉的柔情。吊脚楼下笼着的一片幽水,正是她那诚挚的情怀,临河的一扇扇木窗,启阖之间,纳下片片匆匆去来的帆影。在古镇的人流里,你若驻足细听一听,就会发现许多还没有完全同化的口音,他们的祖先或许来自戈壁瀚海,漠漠黄土,因为那贫瘠的土地难以负载他们生存的沉重叹息,遂逐一脉弱水,在饱尝颠沛流离之苦后,终于择定将古镇作为自己的永久居地。只是用保住乡音,来寄托对故土的永久思念。抑或在波诡云谲的官场和尔虞我诈的商场败下阵来,他们厌倦了市井的喧嚣,又不愿在孤村陋巷里隐居,因为那里毕竟太清寂,于是古镇就成了他们的最佳选择地。因为这里并不闭塞,他们随时可从石级上走下去,搭乘一条货轮或板船去交游会客。或者在静观默察,一沐三握的省思蓄养后,一度萎缩的欲望又膨胀了,遂再举一片帆叶去远征拼搏,得意了便进城炫煌,失意了再在古镇的小巷里隐身亦无妨。古镇对他们总是一如既往的宽厚仁爱。那些告老还乡的官宦们,亦足可从从容容在古镇打发余下的时日。造一处宅第,垒一个小院,早上到茶馆里泡一泡,会会故老乡亲,听听他们的人生见解;晚上可去书场听一回书,品嚼历史的荣枯休戚,恩怨喜怒,日复一日,年又一年,那心中的耿芥早已释然了。
漫步在古镇的街头,随处可见一处处古宅深院,或早已无人居住,只留得一个宁静的空廓;有的干脆就成了一处供人观瞻的古迹;或早已让生生繁衍出来的后代们分割成了一个个小院,蜂窝般填塞着壮志未酬的遗恨余恚。不管如何,他们都曾在小镇上风光过,或让小镇添过几缕光彩。